味觉的重构:19世纪香港开埠如何重塑饮食结构

1846年的香港中环呈现出奇特的味觉分野:在华人聚集的阁麟街,三元楼的伙计正用粗瓷碗为茶客奉上普洱,搭配热腾腾的虾饺;而不远处的香港会餐厅里,英国商人正用银质餐具切割牛排,佐以加奶的锡兰红茶。这种饮食场景的戏剧性对比,标志着香港开埠后饮食结构变革的开端。从1841年英国占领香港到...

顯示包含「澳门饮食」標籤的文章。顯示所有文章
顯示包含「澳门饮食」標籤的文章。顯示所有文章

2025年9月15日星期一

葡萄牙殖民历史如何通过澳门饮食间接塑造香港美食文化


引言:四百年殖民遗产的味觉投射
 
澳门,这座被葡萄牙殖民统治长达442年的南海小城,其饮食文化恰似一幅由香料、海味与烹饪技法交织而成的织锦。葡萄牙航海时代的香料贸易、东南亚殖民地的饮食传统与岭南本土风味在此碰撞,孕育出被誉为「世界首个融合菜系」的澳门土生葡菜。而隔海相望的香港,虽未经历葡萄牙殖民统治,却通过移民流动、贸易往来与文化辐射,悄然吸收了澳门饮食中的葡式基因。本文将从历史脉络、食材传播、烹饪技法革新三个维度,揭示葡萄牙殖民历史如何通过澳门这一文化中转站,间接塑造了香港美食的多元面貌。
 
一、殖民遗产的味觉结晶:澳门土生葡菜的形成
 
葡萄牙人自1557年定居澳门后,其饮食文化便开始与本地文化深度交融。早期航海者带来的咸鳕鱼(Bacalhau,即马介休)、橄榄油、葡萄酒等食材,与广东地区的腌腊制品、海鲜以及东南亚香料相遇,催生出独特的澳门土生葡菜。例如,葡萄牙传统烤沙丁鱼在澳门演变为加入椰浆和咖喱的「非洲鸡」,其辛辣口感融合了印度香料与岭南饮食偏好。这种融合并非简单叠加,而是经过本土化改造——葡萄牙人从印度果阿引入咖喱,却在澳门改用更温和的黄咖喱,并加入椰汁提升甜味,最终形成标志性的淡黄色酱汁。
 
澳门土生葡菜的另一代表「葡国鸡」,其诞生更具戏剧性。在葡萄牙本土,鸡肉因养殖成本高并非主流食材,但在澳门,殖民者从内地大量采购鸡肉,并结合印度咖喱、马来西亚椰浆与欧洲奶酪,创造出奶香浓郁的焗鸡料理。这种「以鸡肉为主角」的创新,不仅反映了殖民时期的食材限制,更展现了跨文化烹饪的创造力。正如澳门文旅导赏协会副理事长赵虹所言:「澳门菜的精髓在于用东方食材演绎西方技法,再以东南亚香料点睛。」 
 
二、移民潮与饮食基因的跨海传递
 
香港开埠初期(1841年),澳门作为葡萄牙殖民地已发展出成熟的餐饮体系。19世纪中叶,随着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,大量澳门居民因贸易机会移居香港,其中不乏厨师与餐饮从业者。据历史记载,1860年代香港上环地区已出现由澳门人经营的葡式餐厅,供应马介休球、葡式咖喱蟹等菜式。这些餐厅不仅服务于在港葡侨,更吸引了本地华人尝鲜,成为葡式饮食传入香港的重要渠道。
 
抗日战争时期(1937-1945年),大量内地难民涌入澳门,进一步推动了饮食文化的融合。上海、江浙等地的厨师带来本帮菜技法,与澳门土生葡菜结合,创造出「焗葡国鸡配腊味炒饭」等混搭菜式。而战后澳门人口激增,部分厨师为生计迁往香港,将澳门改良版的葡式饮食带入香港茶餐厅。例如,澳门礼记冰室(1946年开业)的西班牙咖啡与葡式蛋挞配方,通过移民厨师传入香港,催生了香港冰室的「鸳鸯咖啡」与「港式蛋挞」 。
 
三、从冰室到茶餐厅:澳门饮食的香港化转译
 
香港茶餐厅文化的兴起,堪称澳门饮食影响的典型案例。1920年代,香港出现模仿英式下午茶的「冰室」,主要供应三文治、多士与咖啡,但价格昂贵,仅服务于中上阶层。二战后,大量内地与澳门移民涌入,推动冰室向平民化转型。来自澳门的厨师将葡式焗饭、咖喱菜式与中式炒粉面结合,创造出「沙丹猪扒饭」「咖喱牛腩面」等茶餐厅经典。这种「西菜中做」的模式,既降低了食材成本,又符合华人饮食习惯,成为香港饮食平民化的重要标志。
 
澳门蛋挞的香港化历程更具传奇色彩。1980年代,澳门厨师安德鲁·史斗将传统葡式蛋挞配方改良,去掉玉米粉并加入淡奶油,创造出外皮酥脆、内馅嫩滑的「澳门葡挞」。其前妻玛嘉烈进一步调整甜度与烘烤工艺,使蛋挞成为澳门美食名片。而香港饼店则在此基础上推出「港式蛋挞」,以猪油酥皮替代黄油,挞心减少奶油比例,更贴合本地人口味 。如今,香港街头的蛋挞店中,既有传承澳门工艺的「玛嘉烈蛋挞」分店,也有创新口味如黑糖珍珠蛋挞,这种「从澳门到香港再创新」的轨迹,正是饮食文化传播的生动写照。
 
四、食材革命:从香料贸易到全球食材库
 
葡萄牙殖民时期的香料贸易网络,通过澳门间接影响了香港的食材供应链。16-19世纪,澳门作为东亚香料贸易中心,胡椒、肉桂、丁香等东南亚香料经此输入内地,其中部分转口至香港。这些香料不仅改变了粤菜的调味体系,更催生了香港独特的「避风塘炒蟹」——以大量炸蒜蓉、辣椒与豆豉炒制螃蟹,其辛辣香气与澳门土生葡菜中的咖喱异曲同工。
 
澳门饮食中的海鲜处理技法亦对香港产生深远影响。葡萄牙人擅长用橄榄油与葡萄酒烹饪海鲜,这种技法传入澳门后,与粤菜的清蒸、白灼结合,形成「葡式焗龙虾」等融合菜式。香港海鲜酒家则在此基础上发展出「芝士焗龙虾」,以马苏里拉芝士替代葡萄牙奶酪,既保留西式奶香,又符合本地消费偏好。此外,澳门「马介休球」的制作工艺——将咸鳕鱼浸泡去盐后与土豆泥混合油炸,启发了香港茶餐厅的「炸鱼球」,后者改用新鲜鳕鱼并加入葱花,口感更清爽 。
 
五、文化镜像:饮食融合背后的权力与身份叙事
 
澳门饮食对香港的影响,本质上是殖民文化通过非殖民城市进行二次传播的过程。香港作为英国殖民地,其饮食文化本以粤菜为主导,但通过澳门这一「第三空间」,葡萄牙殖民遗产得以间接渗透。这种渗透并非单向输出,而是双向互动——香港茶餐厅将澳门葡式焗饭改良为「焗猪扒饭」,并反哺澳门餐饮市场。这种文化杂交现象,正如人类学家克里福德·格尔茨所言:「文化传播从来不是简单的复制,而是在新语境中的重新诠释。」
 
在当代香港,澳门饮食元素已深度嵌入城市肌理。中环「澳门茶餐厅」供应的「木糠布甸」,以玛丽饼干碎替代传统葡式面包屑,成为本地甜品代表 ;旺角街头的「咖喱鱼蛋」,其咖喱汁配方融合了澳门土生葡菜的香料配比与港式甜辣酱风味。这种融合不仅丰富了香港的味觉图谱,更折射出两地共同的殖民历史记忆与文化身份认同。
 
结语:味觉记忆的跨时空对话
 
葡萄牙殖民历史在澳门留下的饮食遗产,犹如一颗投入南海的石子,其涟漪跨越伶仃洋,在香港的饮食文化中激起层层浪花。从马介休球到葡式蛋挞,从非洲鸡到焗猪扒饭,这些融合菜式不仅是烹饪技法的创新,更是殖民历史、移民流动与文化认同的物质见证。正如美食作家蔡澜所言:「澳门菜是葡萄牙人用中国胃改造出来的惊喜,而香港菜则是将这份惊喜重新包装成属于自己的礼物。」 在粤港澳大湾区深度融合的今天,这种跨越时空的味觉对话仍在继续,书写着东亚饮食文化的多元篇章。